乌云向五峰山聚集。

    山林里起风了,吹得树木哗哗作响。那风大得不正常,深林中熟睡的鸟兽被惊醒,黑暗的夜空下有鸟群从林中四散飞起。散落在山脉中各处的猎户农户,纷纷跑出来收起院子里晾的杂物和食材,惊于这异象的声势,连忙紧闭了门窗。

    整个五峰山仿佛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呼唤。

    乌云遮蔽了月亮,黑沉沉的影子如帘幕拉起,让大地陷入了黑暗。五峰山上,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,声势浩大地卷起了漩涡——这一切都是无声进行的,就像那隐匿在山林中毫不起眼的院子,处于风暴的中心,却无声地生死。

    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雨摧垮的茅屋下,燃尽的蜡烛融成一片,顾惜跪在陈策的榻边,在黑暗中握着他的手。

    陈策靠坐在小榻上,就像他平时休息的时候一样,松松地闭着眼睛,一只手搁在膝上,一只手落在矮几的茶盏边,仿佛只是在小憩。

    他的手正在逐渐地变冷。

    其实自从他病了之后,手心便一直不怎么热,即便到了夏天,他也仍旧是恹恹的。可他的指甲至少曾经有一些血色。

    可眼下,这仅剩的一点点血色正在迅速地消失。

    顾惜紧紧地抓着陈策的手,他不敢相信,这只手就当着他的眼前变白,又迅速变得蜡黄,到最后指甲盖里的那一点颜色也都不见了,整只手黄得像被切开的树皮,只剩下一丁点毫无生气的温度。

    他抖着手想把蜡烛点上,试了三次才成功,那昏黄的光照在了陈策的脸上。

    顾惜想要去触碰陈策的鼻息,他的手抬起来,抬到一半却又停止,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。

    他看着陈策,极其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,那笑让隐身在一侧注视的婴勺看了一眼便立刻挪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顾惜帮陈策理了理衣裳下摆,轻轻地扶着他坐正,然而陈策的脖颈无力支撑,他的头一歪,从嘴角流出血来。

    顾惜凝固了。

    紧接着,陈策的眼耳鼻都涌出鲜血,那血液像没有尽头似的,从陈策身上每一个开口流出来,流在了顾惜的手上,染红了他的袖子,浸透了他身/下小榻的褥子。

    五峰山上,在那,落下了今夜的第一滴雨。

    然后是第二滴,第三滴,雨势渐渐扩大,逐渐笼罩了整个五峰山,覆盖了京城东郊,并逐步向京城扩散。

    在大到无边的雨势里,摇摇欲坠的茅屋下,顾惜咬着牙,猛地抱住了陈策,后者口中淌出的血流进了他的衣领,和他的眼泪一起,无声地流进了暴雨中。

    顾惜在院子里挖了土坑,婴勺变回了原形,蹲在旁边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帮着他一起刨。

    然后把陈策的身体放了进去。

    活人和尸体都被雨淋得湿透。

    顾惜蹲在土坑里,看了尸体很久。

    然后他爬出来,拿起铁铲,再一点一点地盖上土。

    婴勺一直很小心地没发出声音。她刨了饱满的草皮搁在顾惜的脚边,顾惜给坟上完最后一铲土,一转头就看见脚边的草皮,他什么都没想,捧起来,搁在了坟堆的顶部。